人工智能隱藏的工人
在多倫多市中心的一棟小型現代辦公樓裡， 泰莎（Tessa ）開始她每天的工作。 她坐在辦公桌前，啟動電腦，但她還不想去做她今天的工作。取而代之的是，她檢查了她的電子郵件，流覽了一些新聞網站，然後打開了 mturk.com（或亞馬遜的Mechanical Turk，適用於新手）。
她滾動流覽招聘資訊，看到標題為「與聊天夥伴進行知識淵博的對話」的招聘信息。說明很模糊（都在標題中）——只需與聊天機器人談論任何事情 30 分鐘即可。它支付 1 元。
「老實說，這聽起來有點可悲，但任何超過 1 元的東西對該網站來說已經相當不錯了。有很多日子什麼都沒有，或者，你知道，他們付的錢不到 5 分。」
莎倫（Sharon* ）在她位於 曼尼托巴省 納西斯（ Narcisse, MB ）的廚房裡，等待咖啡沖泡時，她遇到了同樣的帖子。 「他們希望你測試他們的聊天機器人，」她解釋道，「看看他們能跟上嗎？」
MTurk 是一個「眾包市場」，科技公司可以通過利用該平臺的「按任務付費模式」，以「顯著降低成本」獲得「全球按需、24×7 的勞動力」。正如《環球郵報》和《華盛頓郵報》報導的那樣，世界各地成千上萬的工人被招募到這個不斷增長的零工經濟中。肯亞和菲律賓等地的工人正在幫助開發人工智慧（AI）技術，在《華盛頓郵報》所謂的「數位血汗工廠」中對圖像進行分類、轉錄音頻或分析視頻內容，加拿大人也在做這項工作。
我與數十名加拿大人交談過，他們說，低工資、通貨膨脹以及有限的養老金和殘疾支援，促使他們在 MTurk 上尋找工作，即使它只支付幾分錢。
米切爾說，在MTurk上，1美元被認為是不錯的報酬，因為「大多數請求者給1分」。請求者是亞馬遜所說的在平台上發佈工作機會的人；作業稱為人類智能任務 （ Human Intelligence Tasks, HIT ）。
泰莎對此表示贊同。「老實說，這聽起來有點可悲，但任何超過 1 元的東西對該網站來說已經相當不錯了。有很多日子什麼都沒有，或者，你知道，他們付的錢不到 5 分。」
米切爾願意接受快速、重複和大批量的一分錢的 HIT，一些工人稱之為批量工作。當他剛進入這個平臺時，他的目標是每分鐘賺 1分，「但現在每小時至少 1.20 元，每分鐘 2 分，」他指出。泰莎的目標是每小時賺近 2 元。「如果是 1 元或以上，我願意花半個小時在上面。」
「低工資、通貨膨脹以及有限的養老金和殘疾支援促使人們在 MTurk 上尋找工作，即使它支付幾分錢。」
據研究人員稱，每小時兩元是 MTurk 工人的工資中位數。但莎倫和我採訪的大多數人一樣，很難準確計算出她每小時能賺多少錢，因為這些工作可能只持續幾秒鐘。
無窮無盡的低門檻、靈活工作的承諾是 MTurk 對沙龍吸引力的重要組成部分。但這種按分鐘的靈活性使她很難計算出精確的小時工資，更不用說她在做工作之前花在尋找工作和試圖理解說明上的時間了。一些招聘資訊包括時間估計，有時就在標題中，但沙龍說，這些估計可能會誤導，找出工作真正需要多長時間的唯一方法是反覆試驗。
訓練機器人
我們所說的人工智能（AI）的大部分內容都是使用機器學習演算法來模仿人類認知的技術，但這些演算法只能投射出類似人類的反應，因為它們已經在預先排序、預先標記的數據上進行了訓練。為了獲得自動駕駛汽車和ChatGPT等類似人工智能的技術，人類必須對大量的圖像、視頻和文本進行精細的標記和分類。這就是像亞馬遜的MTurk這樣的眾包平臺的用武之地，公司可以依靠「人群」來訓練和測試他們的演算法。傑夫·貝佐斯（Jeff Bezos）稱這些工人為「人工的人工智能」。
研究表明，大公司占該平台發佈的工作的最大份額，但正如米切爾解釋的那樣，「大多數請求者不會透露他們的真實姓名。」 MTurk 上的工人和雇主都有字母數位代碼，這些代碼充當匿名ID，使這項工作成為完全匿名的交流。與我交談過的員工懷疑他們已經為Facebook做過內容審核，為谷歌做過搜尋引擎優化，為亞馬遜的Alexa做過錄音，但他們不能確定，因為他們傾向於通過中介機構運營，這些中介機構將工作發佈到平臺上，並代表雇主管理工作力——你可以直接通過亞馬遜網路服務以合適的價格獲得這項服務。
科技行業的部分價值與自動化的承諾息息相關——換句話說，就是在沒有勞動力成本的情況下進行投資的可能性。正如研究人員Mary L. Gray 和 Siddharth Suri 所說的那樣，在這個「自動化最後一英里的悖論」中，MTurk 工人是一個相當不方便的遺跡，應該被逐步淘汰並更好地隱藏起來。因此，「機械 Turk 」恰如其分地以 18 世紀的自動機國際象棋機命名，該機讓整個歐洲的觀眾眼花繚亂，但事實證明它是由一個隱藏的人類國際象棋大師操作的。為了追逐人工智能的錢，還沒有完全實現自動化，公司轉向了MTurk。
每小時兩元是 MTurk 工人的工資中位數。但我採訪的大多數人都很難準確計算她每小時能賺多少錢，因為這些工作可能只持續幾秒鐘。
2017年，本應自動提交費用的Expensify被發現將客戶的敏感數據發佈到 MTurk。與我交談過的工人說，他們看到平臺上有大量的收據轉錄工作，現在隱藏了可識別的資訊。工作人員還表示，Grindr 向 MTurk 發佈了內容審核工作，並在使用者的敏感照片上留下了浮水印。
泰莎無法認出任何公司的名字，但她懷疑主要的約會應用程式仍在使用MTurk。「我注意到有很多任務涉及評級，比如約會個人資料照片。標題是『評價此個人資料圖片。』他們會給我人臉的照片，他們會告訴我，『這個人有多好看？』那種事情。我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，但我還是這樣做了，因為沒花很長時間。」
雖然泰莎並不真正關心她在做什麼，但莎倫更喜歡她能夠認識到她正在幫助開發的技術的工作。Sharon懷疑她最喜歡的工作之一是AI機場行李掃描器的開發。「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看到這些任務了，但我正在為通過機場的行李箱做X光檢查。這很酷，顯然我真的很擅長。你必須破譯（袋子裡）的東西。」
泰莎每天花大約半小時在 MTurk 上找工作和完成 HIT，這一次她「每月可能賺 15 到 20 元」。
「由於我的背景，我知道機器人吸塵器可以進行線條檢測，所以我從地面拍攝了照片，尤其是那些難以辨別的事物。例如，他們要求我們拍照的一件事是地上的塑膠袋。所以，我在一間臥室里做了這件事，窗簾的圖案看起來像一個皺巴巴的塑膠袋，我認為這很有幫助，因為在所有這些 HIT 結束時，他們給了我 8 元的獎金，沒有解釋。」雖然他開發了機器人吸塵器，但他說他自己永遠買不起。
在人群中建立聯繫
MTurk 平台沒有為工人提供太多指導，它隱藏了他們尚不符合資格的工作，只讓他們獲得收入最低的工作。「當我第一次在我的提要上看到一元一元的東西時，我就像哇，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，甚至不知道它會發生，對吧？」莎倫回憶道。「然後現在經常有一元的東西。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認為這與你做的 HIT 越多有關。我猜他們只是不喜歡告訴你秘密。」
工人們使用Reddit（r/MTurk）等網站和TurkerView和Turkopticon等專門構建的網站開發了自己的網路，以分享建議，相互提供支援工具，如腳本和擴展，並相互警告不良的HIT和欺騙性的請求者。
平臺上工作的一些不便是技術性的，工人花時間閱讀說明並接受工作，卻發現工作的連結壞了，他們浪費了時間。其他時候，這可能是一個溝通問題，說明太長而無法閱讀或太難以理解。然而，工人們最擔心的是不公平的拒絕。提交工作後，請求者可以選擇接受任務並付款，也可以拒絕任務並拒絕付款但保留已完成的工作。
MTurk 上的工人和雇主都有字母數位代碼，這些代碼充當匿名ID，使這項工作成為完全匿名的交流。
除了工資盜竊之外，許多工人還擔心拒絕會影響他們在平台上獲得更多工作的能力。「我在一項任務中最看重的是，我有很大的機會不讓任務失敗，」米切爾說。」因為這樣做可能會導致我的成功率下降到99%以下，而許多HIT需要99%的成功率。所以現在我對此幾乎是偏執的。」
亞馬遜允許請求者為其工作設置資格，例如完成的最低 HIT 數量或最低接受率。該平臺的預設設置為99%，這意味著對於能夠在平臺上訪問大部分工作的人來說，他們每完成100個工作只能面臨一次拒絕。
「我真的很努力，不讓東西被拒絕，」莎倫分享道。「你需要很多『接受』才能讓你的拒絕率回落。我遇到過一個奇怪的請求者，有一兩次我被拒絕了，我就想『為什麼？』我認為這是犯規。這甚至不是為此獲得報酬，而是『我不希望這個比率下降』，對吧？所以現在我更加小心我要做哪些工作。」
研究表明，大公司在 MTurk 發佈的工作崗位中佔最大份額。工人們懷疑他們已經為Facebook做了內容審核，為谷歌做了搜尋引擎優化，為亞馬遜的Alexa做了錄音。
米切爾是少數定期諮詢工人運營的網站尋求支援的工人；在加拿大調查的300名工人中，只有30%的人諮詢或參與這些論壇。泰莎最初是在 Reddit 上發現 MTurk 的，但從那以後她就沒怎麼回到這個網站了。莎倫可能會在MTurk博客遇到困難時，當她找不到解決法方時，會在Google上尋求幫助，但泰莎和莎倫似乎都不知道Turkopticon或TurkerView。
「我不介意，你知道，與其他人見面，」莎倫分享道。「如果他們有一個論壇或類似的東西，你可以，你知道，分享任何交易技巧或其他什麼，但我從未見過任何東西。」
泰莎說，她不參加論壇，因為她沒有那麼認真地對待這項工作。「只有當你真的很無聊，你無事可做時，比如，對我來說，我在工作時休息時間時做這件事。」
MTurk網站表示，該平臺主旨是「利用業餘時間賺錢」，但對於我在加拿大與之交談和調查的大多數工人來說，MTurk不僅僅是一種愛好。工資停滯不前、通貨膨脹、住房危機、缺乏負擔得起的託兒服務、高昂的學費和微薄的殘疾支援，只是這些加拿大人努力維持生計，並發現自己在互聯網上尋找副業的部分原因。
「在我退休之前，我一直在尋找退休後可能的收入來源，我讀了一些關於 MTurk 工人賺多少錢的誤導性文章，」米切爾說。他不打算在 2020 年退休；他現在只有57歲。他有一個妻子和兩個在大學裡依賴他的孩子。但米切爾生病了，他的醫生認為對他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提前退休。
「即使我說我退休了，我也沒有，我沒有領取養老金，所以正式是『失業』，」他澄清說。「我離領取養老金還有很多年，我認為MTurk是獲得額外收入的一種方式。」
「有總比沒有好。在每月零到100元之間，我很樂意每月拿100元，即使這意味著每小時工作1元。」
結果，工資比他預期的要低得多，工作的可用性不一致，工作競爭激烈。在典型的一個月里，他湊了大約 100 元。「今年 MTurk 幫助支付了我女兒的腳矯形器費用，因為她在零售業工作，必須整天站立，這真的傷害了她的腳和腿，」他說。「有總比沒有好。在每月零到100元之間，我很樂意每月拿100元，即使這意味著每小時工作1元。
莎倫現在的目標是每天賺 1 元，但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發現 MTurk 時所希望的。莎倫今年58歲，是一名小農戶，也是一名全職媽媽。「我丈夫生病了，大約六七年前病得很重，」莎倫解釋說，「他們告訴我們他不能再回去工作了。我們遇到了許多農業問題，因此農業收入嚴重下降。」她開始在MTurk上工作，試圖彌補家庭收入的差額，「因為這很容易，對吧？博客使它聽起來如此快速和簡單。這並不容易。」
在 MTurk 工作了幾年後，莎倫如果她在這個月賺到足夠的錢來支付 40 元的互聯網帳單，她就很滿意了。「我希望看到這些博主正在談論的這些事情，你知道，他們設法將其變成了每月 2,000 元的事情。」
MTurk 「不值得花時間，而且報酬也不高，所以我真的不向任何人推薦它。」
泰莎今年三十出頭，在政府部門做全職工作時，她往往會做 HIT。「我會說（我的政府工作）是一份體面的工作，而且薪水不錯。我想我屬於中等收入階層。但是我能維持生計嗎？我真的不能說，因為這裡的生活成本相當高，所以我不會說我的工作能夠負擔得起住房。就像，我現在還和父母住在一起。」
泰莎每天花大約半小時在 MTurk 上找工作和完成 HIT，這一次她「每月可能賺 15 到 20 元」。她知道這筆錢不會讓她買得起自己的房子，「即使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，我仍然在努力。」
泰莎和莎倫和米切爾一樣，認為這個網站最終是一個騙局。「這不好玩，不值得花時間，而且報酬也不高，所以我真的不推薦給任何人。」
*本文借鑒了作者SSHRC資助的博士研究專案中受保護的隱私訪談和調查數據。因此，名字被化名所取代。
Véronique Sioufi is a PhD candidate in geography at Simon Fraser University as well as the researcher for racial and socio-economic equity at the Canadian Centre for Policy Alternatives-B.C.
